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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合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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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合一

哪怕婢女第一時間就在帳裏灑了艾草水, 帳子裏還是彌散著重重的血腥氣,稍一靠近,就能聽見粗重的喘息。

床邊支起了屏風,周璟承停步在屏風之外。

他低聲道:“皇姐, 孤來了。”

隨後便是很漫長的一段沈默, 過了好久, 才聽屏風內的周蘭茵有所回應:“殿下……阿珠, 快將小王子抱去給殿下看看, 咳咳咳——”

她喉嚨不適,只說了兩句話, 就抑制不住地咳嗽起來。

被稱作阿珠的侍女應和一聲後, 就趕緊將小王子抱出來, 怯生生地看了大周太子一眼,垂眸送上去。

只待周璟承往繈褓中看了一眼後,很快就露出與半刻鐘前、與時歸如出一轍的錯愕和驚訝:“這——”

屏風內的咳嗽聲連續不斷,正將他的後半句問詢蓋過去。

時歸匆忙倒了一杯熱水,擡起周蘭茵的腦袋, 在她幹裂的唇瓣上潤了潤,又哄她稍稍喝了兩口。

時歸又說:“三兄已經去配藥了,茵姐姐再等一等,等吃過了藥, 就可以安心睡下了。”

得益於時三前半月的調養, 周蘭茵生產時雖艱難了些, 但也沒有出現血崩撕裂等事故,無非是中途脫了兩次力, 先後被湯藥和銀針給拽了回來,到這時還能維持片刻清明。

而哪怕時歸不說, 周蘭茵也不允許自己即刻昏睡過去。

她靠在時歸的小臂上,緩了片刻後,低聲囑咐道:“叫十九進來吧……然後請時一大人們幫忙守一守帳門,屋裏不要再有第五人了,我有話想跟殿下說。”

時歸並不放心留她自己,可看周蘭茵的態度,分明是有極重要的話要說的,聯想到她剛剛看到的小王子的模樣,她隱約猜到了什麽,吞一口口水,艱難地點了點頭。

好在時一和十九等人就等在氈門外,她只要在門口喊一聲,幾人就都很快答應,十九進去後,更迅速將餘人請出去。

外面的攝政王見狀,本就黑紅的面龐愈顯猙獰,幾欲硬闖,又全被時一和時二的長刀給擋了回去。

十九好歹還要生活在獨孤部落,或要忍受他的苛責,可時一和時二根本不受他的管束,又有司禮監和太子撐腰,全然不耳會攝政王的叫囂,不耐道:“還請攝政王自重。”

“本王自重?好笑!王後誕下小王子,本王不能第一個進去看望也就罷了,如今還要承受你們的威脅!”

他氣得直跳腳,恨不得直接讓人把他們拿下。

最後的一點理智,讓他忍怒退後兩步,說什麽也要看過新生的小王子後,才肯從此離開。

至於帳內,周璟承也終於問出:“皇姐想跟孤說什麽?”

一屏風之隔內,周蘭茵低聲反問:“殿下看那孩子,可有什麽想法嗎?”

想法?

若說想法,那可就太多了。

阿珠被趕了出去,如今是十九在抱著孩子。

周璟承的目光重新落回嬰兒身上,認他有何觀察,也很難在這個孩子身上找出與北地人相似的五官。

哪怕小孩子剛出生時,基本是看不出好看與否的,可至少在一些與地域有關的特征上,總能看出一二差別。

就像北地人,男女多粗獷,眉眼之處的差異更明顯一些,單獨一處或看不出問題,但組合在一起,一眼就能辨別出。

可他如今看著的這個孩子,從頭到尾,跟北地的子民都沒有一點相似,不管怎麽看,跟他在京中見到的都是一樣的。

周蘭茵嗤嗤地笑著:“殿下瞧他,可是全隨了母親?”

模樣都隨母,這當然也不是不可能。

但既然周蘭茵這般說了,肯定就不只是隨母親這樣簡單。

周璟承心底驚濤駭浪,卻不好直言什麽猜測,也怕不小心說錯了,徒惹皇姐傷心難受。

抵達北地前,他只當皇姐是使了什麽手段,這才懷上幼王的孩子,等跟攝政王等人見面後,這個幼王,又隱隱被攝政王所替代,但好歹孩子的父輩還是獨孤部落的人。

但到了現在……

周璟承緩緩吐出一口氣:“皇姐。”

“皇姐有什麽要叮囑孤的嗎?那雅兒節雖已結束,孤卻可以照看皇姐為由,在北地多留一月,若有什麽需要孤做的,皇姐只管吩咐就是。”

不管這個孩子的爹是誰,總歸母親是確定的。

而對於大周皇室,他們所看重的,不也只有嫁出去的公主嗎?只要確定是公主的孩子,另一人是誰便也沒那麽重要了。

屏風內,周蘭茵眼眶一熱,高高提起的心終於墜了下去。

她偏頭藏去滑落的淚水,啞聲道:“殿下,幼王失智,攝政王一手遮天,王位不穩,終成大患。”

“任我在族中如何掙紮,卻始終受其掣肘,兩年前曾短暫掌過王庭,前後不過一月,又被攝政王以王後不得涉政為由將王庭奪了回去……王後不得涉政,王太後卻可以。”

“如今王子出生,哪怕幼王病故,汗位也有了正統繼承人,而擋在汗位前面的,也只剩攝政王一人而已。”

“殿下,孩子的身世,十九會告知於您,還請殿下看在我艱難產子的份上,給這個孩子一點依靠吧。”

又或者說,給她一點與攝政王爭權的底氣。

時三煎好了湯藥回來,將其全灌入了周蘭茵口中,湯藥苦澀,才一入口,周蘭茵就下意識想躲開,偏被時三固定住了頭顱,只能一邊落著淚,一邊將一整碗藥喝下去。

將湯藥餵完後,時□□出去。

他看向太子,說道:“王後產後虛弱,實不宜傷身操勞,若沒有什麽天大的事,不如等王後醒來後再說。”

周璟承自無異議。

周蘭茵雖然還想說什麽,可那湯藥中加了安神的藥材,她才喝下去片刻,腦袋就變得混沌起來,眼皮也沈重得睜不開。

時歸扶她躺好,又給她蓋好了被褥,等她呼吸平穩後,方從床邊離開,繞過屏風,正看見盯著孩子細看的太子。

“太子哥哥。”時歸走上前,註意力很快被孩子所吸引。

周璟承收回視線,冷靜道:“皇姐既需要休息,我等還是不要再打擾了,走吧,帶上孩子,與孤一起走。”

攝政王對這個孩子格外執著,剛看見繈褓的一角,就瘋一般沖了過來,說什麽也要看上一眼。

不等他對孩子的模樣產生疑惑,周璟承已經適時說道:“孤已看過孩子,實與王後生得一模一樣。”

“大周有新生兒出生頭三日,要由舅舅照看的說法,正好孤在獨孤部落,便先將孩子抱回去,攝政王不會介意的吧?”

攝政王神色一凝:“舅舅照看?還有這樣的規矩嗎……”

這個說法乃是周璟承隨口瞎編的,大周當然沒有這個規矩,只是為了將孩子帶走,假的也要說成真的。

周璟承頷首,覆道:“反正孤也不會離開獨孤部落,這孩子是在孤身邊,還是在王後身邊,實際也沒差,不是嗎?”

依著攝政王的想法,他才想把孩子抱回身邊看著。

誰知周璟承又來了一句:“待孤與小外甥培養培養感情,等日後回了京城,才好與父皇交代才是。”

“這可是皇長姐的第一個孩子,以父皇對皇長姐的看重,定將愛屋及烏,對這個孩子也多有看重才是。”

“攝政王覺得呢?”

攝政王頓時不說話了。

他只是在想,這樣一個擔著汗王獨子的孩子,日後即位,那必然是板上釘釘的,若他還能得到大周皇帝的喜愛,在大周的支持下,焉知不會成為整個北地的王者呢?

只是看到攝政王眼尾流露出的狂喜,周璟承就知他在想什麽,扯了扯嘴角,壓下那一抹諷意。

等攝政王開口,他再也不說什麽舍不得孩子的話,甚至還主動提出:“殿下若是喜歡,將孩子多留幾日也是無礙的。”

周璟承不置可否,只高冷地點了點頭,就先行離開。

獨孤部落有專門待客的帳子,如今收拾出來,也能勉強用作大周太子的臨時居所。

等周璟承帶人進去後,隨行的護衛很快就將氈帳圍了起來,裏裏外外足有三層人,保證不會有任何人靠近。

至於帳裏,左右沒了外人,周璟承眸光一下子冷了下來,他只淡淡地看了十九一眼,緊跟著就問:“孩子的父親呢?”

十九屈膝跪下來。

他還抱著孩子,柔軟的小身體讓他動作頗為不便,眼下更是難以稽首,只能直楞楞地跪著。

他開口回答:“死了。”

“死——”周璟承險些沒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,氣極反笑,“死了?不如你跟孤好好說一說,什麽叫死了!”

“不,從皇姐懷孕開始,所有事皆事無巨細地交代清楚。”

就算周璟承不這樣說,十九也不會隱瞞。

隨著他的聲音響起,一場潑天的謀劃也露出端倪。

用孩子傍身,這個念頭早就在周蘭湘腦中出現過好多次。

之前是因為幼王太小,二人成婚後始終無法同房,又有攝政王虎視眈眈,必不會容許一個小王子的存在。

後來幼王受到驚嚇失了神志,連同最基本的功能也沒了,更是徹底斷絕了周蘭湘的念頭。

也是從這時起,她的想法逐漸大膽。

既然幼王無法擁有子嗣,攝政王又王位繼承者看管嚴苛,那……換成攝政王的孩子呢?

周蘭湘幾次三番給自己做心理建設,好不容易說服自己去請攝政王入帳,誰知就在她準備有所行動的前一夜,十九帶回了一個驚天動地的消息——

攝政王身有暗疾,難有血脈。

在得知這一消息後,周蘭湘只覺荒唐至極。

可這個時候,她在族中好不容易鋪墊好的勢力,接連受到攝政王的打擊,若再這樣下去,她數年謀劃必將落空。

十九低聲道:“……於是王後就想,以他人血脈,假冒攝政王的孩子。”

偏巧攝政王並不知曉他的隱疾,而早在最開始時,也有女奴以懷孕上位,只後來生產不順,一屍兩命罷了。

有了那個女奴的先例,哪怕後面這麽多年,攝政王帳下的女人再沒有有孕的,他也從不覺得是自己的問題,只當是這些女人不中用,沒法兒為他開枝散葉。

如此一來,待他得知王後有孕,還是在他從王後帳中離開後的一個月發現有喜,豈能不看重這來之不易的孩子。

殊不知——

“早在攝政王入帳前,王後已經找了人,被診出喜脈後才叫了攝政王來,故而王後發動的時間,比預產早了半月。”

“這事隨嫁的禦醫也知道,殿下可尋禦醫再問。”

周璟承聲音幹澀:“所以,皇姐找的人是誰?”

十九搖頭:“奴婢不知。”

當初周蘭茵出嫁時,身邊的陪從多是內侍,但除了內侍之外,另有兩位禦醫,及司禮監甲兵數人。

禦醫的存在太過顯眼,周蘭湘又需要他們幫忙做掩護,就無法將他們作為孩子父親的人選。

再剩下的,也就只有司禮監的甲兵了。

而攝政王原本就不喜歡這些從大周來的護衛,幾年間或打或罰,陸陸續續全發落去了部族邊緣,這等情況下,周蘭茵想悄無聲息地接一人回來,也非什麽難事了。

十九說:“奴婢只知是隨嫁的甲兵,但既是去父留子,父親姓甚名誰,倒也不重要了。”

周璟承:“……”

“那你為何又說,孩子的父親已經死了?何時死的,又因何而死,皇姐可知曉此事?”

聽到這裏,十九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:“王後下的令,王後當然知曉此事,至於孩子的父親死因——”

“是奴婢動的手,在他離開王後帳中的第二天晚上,奴婢親手將他絞殺在了部族外,又親眼看他被野外的惡獸吞食殆盡,這才回去覆命的。”

日後哪怕攝政王起疑,也是死無對證。

既是為了王後大業,莫說只是死一個甲兵,就是要十九自裁,他也全無怨言。

而周蘭茵或曾為甲兵的逝去而惶恐過,但隨著時間的流逝,這份歉疚也漸漸淡去,到今日已想不起那甲兵的面容了。

周蘭茵提前規劃好了一切,而十九就是她用得最順手的一把刀。

唯一出乎她意料的,則是太子等人的到訪。

但也沒關系,太子的到來,或許更為她添了一份籌碼。

原本她還要為孩子模樣與北地人不同而煩惱,現在有了太子等人的存在,正能借他們之口,將這一漏洞彌補了。

周璟承最後一個問題:“皇姐既然已經決定了去父留子,也曾擔憂過孩子的長相,為何不直接找一北地子民呢?”

十九露出一抹嫌惡:“蠻夷之徒,如何配得上王後金枝玉葉?”要不是王後催得急,他甚至都想去附近的邊城擄一小少爺回來,也只有這樣,才不算玷汙了她。

至此,周璟承對整件事情全然明了。

而在側旁聽的時歸也終於明白,為何那日茵姐姐會說,比起自願,她更需要這個孩子。

時歸難過地閉上眼睛,再沒什麽言語。

……

孩子只在周璟承這邊留了半日,就被送回了周蘭茵身邊。

時歸對他們母子實在不放心,與周璟承商量過後,還是選擇去陪著周蘭茵,又多帶了幾個侍衛,負責在帳外保護。

為了給她們留下充足的休息空間,周璟承又把攝政王喊了過來,接連說些可有可無的政務,一副對其看重的模樣。

攝政王這陣子遭了不少冷臉,難得見大周太子對他表示讚許,整個人都暈乎乎的,也想不起什麽王後小王子來了。

在時三的照看下,周蘭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覆起來。

生產後第十天,她的面色就開始染上紅潤,這時再下地,也無需再有旁人攙扶,能自己繞著氈帳走動走動。

生產後第十五天,她得了時三的應允,穿著厚厚的皮毛大氅,戴著厚厚的氈帽,在時歸的陪同下走出氈帳。

自王後有孕起,她已經很長時間沒在族人面前露面了。

時歸只知她在族中頗受掣肘,還是第一次看見,原來除了攝政王對她存有敵意外,其餘子民對王後很是愛戴。

光是她們走動的那小半個時辰,就遇見了好些子民同王後問好,比起小王子的情況,甚至更重視王後的安危。

等繞過人群,左右沒什麽人了,周蘭茵才解釋道:“這還是多虧了阿歸給我送來的金銀和物件兒。”

“我初到北地時,其實也是受些排擠的,我原還為如何立足而為難,阿歸的東西就送到了……阿歸可還記得,你第一次給我送來的東西裏,都有什麽?”

時間有些久遠,時歸已經記不清了。

周蘭茵卻記得:“是銀票和禦寒的衣服被褥。”

“那年冬天格外冷,族裏的牛羊凍死了好大一批,許多族人也因寒冷而病倒,險些就要撐不下去了,我就將你送來的那些被褥,全拆分給了他們,銀票也全換成了棉花。”

“雖不知最後救了多少人,總歸我樂善好施的名聲是傳出去了,等我開春再出去時,走幾步就能碰見拜謝的子民呢。”

想到這裏,周蘭茵輕笑出聲。

曾以為最難獲得的子民愛戴,只因時歸那十幾車及時的物資,讓一切難題都迎刃而解。

不光是第一次送來的東西,之後時歸送的許許多多,也有不少都落到了獨孤部落子民手中。

時歸聽得連連稱奇,旋即又是點頭:“隨便是茵姐姐留下自用,還是分給旁人,只要能幫到你就好。”

周蘭茵往周圍看了一下,見沒有外人,又湊近了與她說:“不過也只是些日用的東西,像你送我的防身暗器和箭弩等,一直只有我和身邊信重的人才知道。”

“就是可惜,阿歸陸陸續續送我的幾十萬兩銀票,如今剩得不多了,也不知有生之年,我還能不能還上。”

時歸說:“說什麽還不還的,那是我送給茵姐姐的,才不用還……茵姐姐手裏的銀兩可是不夠了?我這次過來帶的不是很多,也就兩三萬兩,到時我全給你留下。”

“我再去問問殿下,若他身上還帶著錢,我也先借來,等之後回了京城,我再給茵姐姐多送些來。”

“夠了夠了。”周蘭茵趕忙阻止,嘴角的笑意就沒落下去過,“我手上的錢還夠用,可別再給我送錢了。”

“這麽多年,你又是送錢又是送東西,我都算不清欠你多少了,還有掌印大人,原就救過我一次,我出嫁時又給我添了那麽多幫手,若沒有你和大人,且不知我過得會有多艱難。”

周蘭茵收斂了表情,正色道:“如有回京那日,我必登門拜謝你與掌印大恩。”

連她的親生父親都做不到的事情,反是與她並無太多關系的掌印和時歸做到了。

從她抵達北地起,就沒有一年被忘記過。

時歸從沒斷過的東西就不說了,便是那相傳冷心冷情的掌印的掌印大人,也三不五時地遣人來問候。

更是與她承諾——

若王後有需,臣可另派死士前來。

正是在這源源不斷的支援下,她才能將自己的勢力分散到獨孤部落中,只待一個時機,便可拔地而起。

時歸被她說得有些羞赧,不好意思地偏過頭去,小聲說:“這也沒什麽……茵姐姐不在京城,我能幫一點是一點。”

周蘭茵莞爾,不再與她重覆感激的話。

考慮到周蘭茵身體情況,兩人並未在外面久留。

北地天冷得比京城還要早一兩個月,這才剛進十月,天黑後外面就凍得待不住人了。

時歸本就有些畏寒,偏巧周蘭茵也發冷。

兩人一合計,索性躺到一張床上去,這樣互相依靠著,也能多一點暖意,夜裏睡得都安穩了幾分。

轉眼又是一月過去,周璟承再無法繼續待下去。

時歸提前兩天得知要離開的消息,離別的愁思將她籠罩,整個人都郁郁寡歡,實在難以高興起來。

臨別前兩日,她又與周蘭茵湊在一起。

周蘭茵剛說起要帶她去外面轉一轉,卻聽外面忽然傳來一陣慌張的腳步聲,緊跟著,王庭的護衛闖了進來:“報——”

“萬俟部落反叛,已率兵直襲我部!攝政王有令,請王後移駕避險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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